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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客】烈火情人

高亮:
  ⚠️主要人物死亡

极少量R向描写+部分血腥描写

包含大量个人对于人物的理解以及生死观的探讨

本质上是个彼此成全,相互拯救的故事

全文1w+
 后续近乡情怯,指路合集第二篇。请配合食用

推荐BGM:《イニシエノウタ/運命 》

                  《heaven's not enough》

炎客死在了他三十三岁生日的那个下午。

那是他来到罗德岛的第三年。此时他的矿石病比先前更加严重,由易控制的部位迅速扩散到难以进行有效治疗的肺部和心脏。冰冷的石头从胸腔中扎出不败的花,于雪花,硝烟,战场收敛在一起,为他缠上裹尸布。

如他所愿,炎客死在酣畅淋漓的战斗中。一边是源石在他时常填满尼古丁的胸腔里蓬勃生长,一边是战场上染血的粼粼刀光。内外夹击使他既亢奋又狼狈,最先瓦解的永远是内部。尤其是对于萨卡兹这种易于斗争的种族,他们连自己的意识与身体的协调都时常出问题。炎客的火焰在整合运动独特的源石技艺下枯竭了。易于扩散的源石子弹从柔软的腹部射入贯穿体内,和猖狂的矿石病里应外合。与此同时的是整合运动的精英朝他挥舞过来的长刀,从斜下方诡刁的角度沿斜上方挥舞,血肉阻挡不了锐利的金属。他再也举不了刀了。

炎客的死亡死看起来很嘲讽,充满了小说家笔下的戏剧性——他的共同在泥沼中摸爬滚打,在鲜血里彼此拉扯的队友因博士的阴谋而死,他却凋亡在为罗德岛撤退掩护的过程中。

怀着昭昭的复仇之心光明正大地等待仇敌恢复记忆,却提前将一腔的血混着源石碎片全部拿来养了整合运动的刀。

 

炎客死的干净利落,一点麻烦也没添。卡兹戴尔这片土地接纳了他,吞噬了他。残骸留给故土,灵魂不知所处。倒不如质疑,萨卡兹真的有灵魂吗?雪花融化后的水滴滋润到了哪里呢?哪有不会凋零的花呢?

更何况炎客也不是花,没有短暂脆弱的花期;但他的确是草木,一生都在与风霜寒冰与干涸枯萎作斗争。萨卡兹一族颠沛流离,燎原的野火随时可以将他们灼烧成灰烬,炎客只是其中的一个剪影。

生命不足挂齿。活着并非目的,而是实现理想的途径。体温的流逝让炎客感觉身体越来越轻,缥缈的意识在低空中俯视着这具可怜可憎的苟延残喘的肉体。遍布源石的身体没有太多血可以流了,源石的纹路代替骨骼支撑着暂时还有个人型的皮囊,尚带弹性的软体组织覆盖住石头的金属光芒,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他拿最后的力气嗤笑自己,荒唐荒谬的一生终于终结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不过昙花一现,战火和硝烟成为生命的主旋律。孤身一人背负了数十个队友的血,踽踽独行的路上全是鲜红的脚印。将复仇视为使命,却为对手而死。最后还将神明的执行者拽入凡尘,拉他沾染一身血污。

不过至少如愿以偿地死在战场上,死在酣畅淋漓的战斗中。断气慢了一点情有可原,至少还给炎客留下了点丢弃思绪的时间。

他终于可以扔掉过去的一切,轻盈地消失在世间了。

死亡对他是宽恕,是解脱。是从被他斩断的头颅中挣扎抽身,是丢下曾经炽热的爱恨感情,是轻松的离开。上天在他生日时给了份馈赠——雪花与死亡。

无垢的雪花用来掩埋他泥泞挣扎的一生,死亡让他生命的意义达到巅峰,并就此终结陷入安宁。

炎客从未厌恶生命,他只是更想去拥抱死亡。

死之前的唯一的遗憾,是想再看他的情人一眼。炎客想。自己可能有些太坏了,先是拉不懂情爱的天使步入凡尘,却又在中道抽身,留刚明白爱的死脑筋的萨科塔人孤独的呆在世界。还死在拉特兰最重要的节日里。这真是份“节日大礼”,送葬人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了。自此,轻松愉快的的节日气氛永远与阴冷的死亡相接,圣诞的钟声与他可能无异于丧钟,欢笑、糖果、壁炉里的火统统都与送葬人无关了。他只能顶着自己不详的称呼,在众人的欢喜中,拿通透冰冷的蓝眼睛怀念他死去的爱人。

送葬人一定很难过。凭借炎客对他的了解。真是罪孽深重。炎客叹气,他几乎能想象到天使精致的脸上茫然呆滞的悲伤和不知所措的悲悯。他会哭吗?

炎客倒希望他能哭出来。藏而不露的情感只会让不擅长处理情感的笨拙的天使逐渐崩溃,他会更难过的。

最后的一点力气施给了源石技艺。彻底冷却的体温被薄薄的白雪覆盖,他纤长的睫毛结了白霜,半掩那双暗淡下来的流光的金色眼眸。

(他死的时候有不舍,但没有求生欲)

送葬人接过死亡干员名单,心脏如坠冰窖。

理智强迫他接受死亡的事实,情感却捂住他的眼耳口鼻,让他不看、不听、不想、不信。火焰与海水在他身体里斗争,送葬人怔在原地,复杂的过量情绪瞬间冲破他大脑的正常阈值。

炎客是他的火焰,是他打破旧例冲破条律的原动力,是让他感受到心在跳动的原因。而此刻,他站在罗德岛的博士办公室里。火焰熄灭了,送葬人茫然地看着管束不住他的条例,心脏还在机械地跳动着。他能接受委托替代死人杀掉活人,也能帮助活人成为死人。可从没有人让他尝试过将已死之人带回来,更何况他也不可能做到。正如他的称谓,“送葬人”传递死亡,承担不幸。他曾经像个机器,却在炎客的拉扯下与那条路越偏越远。

送葬人与死亡相伴。那团火焰照亮了他的孤独,即便熄灭了,他也记得靠近时灵魂颤抖的触感。虽然恶魔没有灵魂。

已经萌生了情感的内心无法回到当初,他也只想沿着炎客照亮他的方向走下去。

 

生前,高大的萨卡兹人时常与博士针锋相对,与其他干员却冷淡疏远。炎客用生疏冷淡的礼貌和离群索居的孤僻包裹住自己,除了调香师的温室里的植物和医疗干员的体检催促外,鲜少有能主动想起他的存在。

相反,送葬人从未想过引起他人的注意,却总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众人的焦点。天使终究是生活在光明下的,即便闪烁冷硬的金属的光芒,他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审判者,天生就该受到众人目光的加冕。更不论他惊人的容貌和富有个人特点的行为处事。所以,送葬人的反常被整个罗德岛注视在眼底。以博士为首的一众干员都发现了送葬人的变化。他变得更像个人了。

他会主动去温室帮温和的女主人浇花,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他站在一边观察调香师的工作。努力去欣赏他认为在本质上没有区别的各种花朵,安静地呆上一个小时然后道别离开。衣襟上也沾满花的芬芳。他有时会主动去加工站帮忙工作,去研究那些机械制造过程或者整理用于提升的技巧概要。

还有细心的干员发现,一个小小的挂饰被他藏在了厚重的衣领后面。

送葬人把工作和私人情感分的很开,工作时依旧高效率一击必杀,私人时间则留给自己。看似一切按部就班,实则内部早已一片混乱。即便他不说,其他人也能看出来他的茫然与难过。

他在无意识地模仿着曾经炎客的生活轨迹,用来填充内心的空白。

 

送葬人曾经觉得炎客就像一株植物,像什么呢?凭借他匮乏的植物学常识无法给这个问题一个合适的答案。后来他瞒着炎客向调香师借了植物图鉴大全,仔细翻看后得出结论:炎客像铁树。生命力顽强,花期长且不固定。

随即他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不是这样的,他想。炎客是坚不可摧的,同时也是脆弱的,易凋亡的。

没有人能杀的死炎客。卡兹戴尔这片荒芜的土地不行,天灾不行,博士不行,他的情人也不行。卡兹戴尔是他的故土,孕育他的生命;天灾是他的机遇,让他脱出当时的苦难;博士是他针锋相对的敌手,复仇成为他的新人生的开始;送葬人是他穷途末路时的恰如其分,与他度过了最终的旅途。

当然,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他。罗德岛不能,拉特兰不能,送葬人也不能。日渐严重的矿石病并非配合着治疗就能压制的下的,罗德岛的医疗技术对他来说只能无关痛痒地粉饰太平,而炎客也不觉得生命是什么需要精雕细琢的存在。死去的战友与多年的流离失所在无数个冷汗淋漓的梦中向他扑来,他挥手格挡,试图推开,记忆越缠越紧。拉特兰的神明怎么会去拯救一个被往事折磨得发疯的恶魔?不可能的。丢不下记忆,那就带着走吧。

萨卡兹人没有宗教。反正没有轻飘飘的信仰指引他升入天堂,倒不如用更深的痛苦与沉重捆绑住躯体。越匍匐近大地,越靠近于真实。送葬人更不可能救得了他。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囚徒,一个是站在光明笼牢里的天使,在敬仰和赞美的目光中刚正不阿。条例束缚着他,内心被空白填满;一个是匍匐在泰拉大陆底端的恶魔,唾弃鄙夷与被疾病占据的身体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在记忆里挣扎,将心脏当成器皿,挖空内部只留一个空壳——拿来呈放多得要溢出去的回忆。

不过最开始,的确是炎客将送葬人从不自知的束缚中解脱出来。那族人特征的独角给他空白的内心扎了个洞,白色的气球破裂炸开,白鸽“扑棱棱”地从他心口飞出。让他看见了柔软,懂得了爱。出于一些特殊的心情,送葬人也想把炎客从他无法理解的痛苦中释放。但是他的行动永远也不会成功了。炎客死了。

 

死亡对于炎客才是拯救。送葬人在很久之后的一个圣诞节才突然明白。他是不可能解脱炎客的。战士的尊严不容许他死在除战场外的任何地方,而送葬人不想让他死。他怎么舍得亲手熄灭自己的火焰?

 

送葬人回想起自己看过的炎客的作战录像,隔着录像带都能感受到肃杀与疯狂。生与死的界限在他身上模糊了,他带着死去的萨卡兹人灵魂重返世间,长刀淬生烈火,双眸中的野兽蓄势待发。血是热的,骨是冷的;眼是热的,心是冷的。长刀在他手中伏贴地听从命令,横挑、竖刺、斜劈。刀锋铸就绝望,刀背上藏着与绝望一卵同生的希望。死并非站在生的对立面,而是潜藏在生的身边。此时的炎客,更像是一团火焰。

一心求死,在生死交错间,向死而生。

他透过瞳孔那层冰冷透彻的蓝色钴玻璃,去观察那团跳跃着的火焰。那是诞生于飓风中央的舞蹈,时明时暗,却倔强地不肯熄灭。即便是最后骤雨带来了灭顶之灾,也会在潮湿的泥土中留下生命的余烬。

 

炎客死后,大家才清楚地意识到他曾经活过。当然这并非是职场冷暴力,也没什么人敢去向炎客实施暴力。单纯因为他向来独来独往,离群索居。食堂、宿舍、温室三点一线,生活规律。日常性情平和,少言寡语。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他平淡外表下的岩浆,看得到冷漠中的决绝刚强。

是送葬人的改变一再提醒大家,炎客的存在已成过去。且一定是重要而有意义的。不然天使为什么会为恶魔哀悼?圣洁的执行人怎么会垂怜孤独的离群的野兽?

 

萨科塔的生命尽头是信仰,萨卡兹则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没有信仰,还奢求什么天堂。如若有真有神明,也会弃被诅咒的恶魔们于不顾。死之后的世界是怎样于死的人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活着的才会去计较,去设想。相较于炎客的冷淡和对生命的漠然,萨科塔的执行者对于生死观显得幼稚又天真。

条例才是真实,可萨科塔的信仰粉饰了这份真实。天使们终究是要归到上帝身边的,神明忠实的使徒不会背叛信仰。天堂是否存在?没有萨科塔人想过质疑,无法证明是否存在的东西他们从不及时否定,更何况神明让他们在灾难丛生、天灾横行的泰拉大陆都能安详平稳地活着舒坦日子——不知满足还有个欲望的尽头,更别说是乐观、欲望寡淡的天使们。

天堂的存在是认知中的常识性的基础问题,天使们相信死亡的爱人会与他们在乐园重逢。在纯白的世界里,充斥着数不尽的幻想。众生平等是神的守则,可这众生是哪众生?公平正义的天平上从不会出现萨科塔和萨卡兹,前者被捧在手里眼底,后者只能蜷缩在角落里。这就是公平吗?又是谁规定的白不能爱上黑,光与暗必定泾渭分明呢?

萨科塔人用不自知的傲慢将自己摆在与神接近的位置,把一株植物春天开花,夏日凋败,秋时蓄锐,冬季沉睡当成理所应当。循环往复,来年春天还会开出相同的花。众生平等,所以众生相同。那么这朵花还是去年的那朵吗?组成逝去的那朵花的原子分子扩散在空气中,组成星辰,汇聚海洋,散入光芒,飘向远方。彻彻底底的消失。可是新开放的花在组成上与原来的那朵又有什么区别呢?基本粒子的种类有限,相同的基因序列,曾经的那朵花又回来了吗?他们有什么不同吗?花与人会在同一个世界再次相逢,那么人与人呢?

 

送葬人没能见到炎客的最后一面。连死去的尸体、从他身上长出的源石,他都没有见到。仿佛是灰飞烟灭,彻底的无处可循。越是没有踪影,送葬人越是要寻找。他的死脑筋和固执在这件事上达到了顶峰,他向博士端端正正地交了个申请书,申请去卡兹戴尔实地调查。博士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告诉他最近卡兹戴尔这片土地会再次迎来天灾,建议他在春日到来之后再去。还能带束花。

送葬人等不及天灾,等不了春天。他早就做好了周密的计划:括天灾的破坏力、预期到达时间以及范围、天灾到来的路线也规划的清清楚楚,几点几分到达什么地方,能够到达几级威力,倘若遇上应该如何处理?他准备得当。至于博士说的,带什么花去给炎客。他对植物的知识储备依旧不足以回答这个问题。这次他不想再去借阅那本又厚又旧的《植物图鉴大全》了,书本上照本宣科的知识不会告诉他,他的爱人需要什么样的花朵来怀念。送葬人为这个问题特意去拜访了调香师小姐。

送葬人向她询问炎客最喜欢什么花,调香师注视他片刻,轻轻摇头“炎客先生他什么花都养,什么花都喜欢,但是也没什么过度执着的。况且,圣诞节的雪花也已经足够了吧。”

温和的女性说出的话语让送葬人难以理解。但他还是礼貌地向调香师道了别,穿过甲板回到自己的房间。必备用品不多,武器、弹药、身份证明、联络用的终端、各地区可通用的流通货币。这些东西已经足以应对旅途中出现的问题,他随身携带的手提箱就能够轻松容纳下所有的必需品,甚至还有不少富余来容纳一些非必需品。比如说——一个戒指。

那是炎客送给他的、曾经长久占据他中指位置上的陨石戒指。

得到戒指纯属意外。这份礼物并非什么甜蜜的誓约或者承诺,更像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委托保管。那时他们的关系已经接近于质变的临界点,宽截面的指环仿佛一把催化剂,对于炎客来讲可能只是个无意的举动,送葬人却积累成了质变。在他那里,从室友到队友再到爱人,转折流畅连续,关系健康良好。此时有了保管的约定,更是需要履行到爱人的职责。只是他没想过,戒指最后的主人还是变成了他。

由于炎客在上一次扫尾活动中伤的不轻,肋骨扎进半个肺里,断的骨头一个手数不过来,碎的骨头茬子似乎都能透过薄薄的皮下脂肪直接摸到。肢体末端的许多关节尽数松动,常戴戒指的中指也没能免于此难。博士看着伤势颇重的炎客,不合时宜地想也许这是件好事,至少他能配合治疗几天,让一向抱怨连天的华法琳也能消停一阵子。

但是博士的打算落了个空。

医务室与炎客水火不容,与博士通同一气的凯尔希对他也时常没有好脸色,更何况还有相处不来的闪灵。

医务室实在没意思。炎客没写申请就直接从医务室溜回自己的宿舍里养伤,需要换的药品由当日值班的干员直接送到他门口,舍友兼情人的送葬人肩负起了照顾他的责任。着实不亏。炎客算盘打的门儿清,倘若不治身亡还能让送葬人就地送葬,本职工作干的妥当,还能在年底帮他冲冲业绩。

于是在送葬人回到宿舍时,就看到发烧睡得迷迷糊糊的炎客。他难得没有过度警戒,平稳地漫步在少有的黑甜乡里。皮肉的疼痛唤不醒他,他脑袋意识沉沉,难以集中并做出正确判断。送葬人就搬过凳子坐在一边看他睡觉,观察照顾爱抚生病的伴侣是理所应当的行为,他目光坦坦地盯着炎客看,随即便注意到肿胀的没有得到及时处理的手指。

接个骨对送葬人来说并非难事,此时比起疼痛他更担心会打扰到炎客难得的安眠。送葬人小心翼翼地从被子和床单间抽出来炎客的手,骨节宽大遍布伤痕,但是在他眼里还是很好看。送葬人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力度的放轻,从涂上润滑取下伴随他很久的戒指,到尽可能迅速轻柔地断骨复位。炎客没有醒,还在安睡。送葬人在心里给自己的行动打了个满分,然后他注意起手中的戒指来。

陨石来自天上。像是星空中璀璨的奇迹,与天灾共同来临。不知道炎客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东西,但根据磨损程度判断,他应该带了很多年。半个指节宽的素戒什么都没有刻。他盯着戒指看了片刻,不由得联想起想起温热的情动时刻。床笫间炎客总喜欢咬东西。会咬自己伤痕累累的手,会啃食伴随已久的戒指,会去咬俯下来的审判他欢愉罪过的道貌岸然的天使。他咬送葬人经常见血,咬自己更是毫不留情,只有那个材料特殊的戒指是他无法破坏的。炎客咬不动它,它还是光滑平整,连续且循环。戒指刻了他的血,他的眼泪,他的梦。

炎客没能安睡很久。噩梦长期困扰着他,他从梦里挣扎着脱身,眼中尽是雾气,刚睁开眼便对上了那道直直地看着他的目光。然后他目光下移,看到了送葬人手里拿着的他的戒指。他列开嘴笑笑,许久没进水的嘴唇沿笑的弧度裂了几道伤口,有细密的血珠盘踞在唇上。“喜欢就送给你吧,我也不太想带了。”

送葬人看他,把他刚伸出的手又塞回被子里。“我可以理解为您要送给我礼物吗?现在我没有合适的馈赠给您的,我认为现在收下可能不太合适。”

反正我现在也不能带,你先替我保管几天。萨卡兹刚醒,不想就这种问题与一板一眼的天使较劲。他随口说着,还是把戒指托付给了他。

此后那枚戒指一直被送葬人贴身保管着,即便现在它已经无法还给原主人了。

 

打点好行囊的送葬人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直背木椅上,这把椅子曾经是炎客的,萨卡兹人比常人想象的平和很多。他时常会把椅子拉到靠近窗口的地方,在穿透两层玻璃的阳光下懒懒地看会书。有时是花卉杂志,有时是罕见的文学作品,偶尔还会有晦涩语言的诗歌传说。前佣兵拿自己的脚丈量过很多土地,繁华或者荒凉,寂寞或者热闹。道听途说的奇闻趣事和口耳相传的奇妙语言藏在炎客的过去里,在会的语言方面他和送葬人还挺有话聊。只是他很少主动提及那些事情,只有偶尔两人都闲在宿舍里,晒太阳晒得舒服的萨卡兹会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提到几句。

那些故事总是讲着讲着就成为床笫间近似于调情的窃窃私语。恶魔在情事上从不吝啬,是个尽责的引导者,送葬人从开始的模仿学习到无师自通十分迅速。他们很少会记得拉上窗帘,于是那串阳光就在遍布伤痕的温热的躯体上烙下并不疼痛的痕迹。神罚降临时也不过如此,阳光替年轻的天使照亮了他的光圈与翅膀,精壮的手臂一只制住压根就懒得反抗的恶魔,另一只则沿着骨骼血管摩挲探索,精准地像在做外科手术。过电般的战栗从感受器传递至大脑皮层,那双鎏金的瞳孔在金色的阳光下闪烁。

然后炎客笑了,抬手按下送葬人的脖颈,交换了个湿漉漉的吻。

送葬人对炎客手腕上的标记格外介意,尽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不仅在情事中总喜欢抓着那只手腕不放,还将那串符号的样子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闭着眼都能画出炎客手腕处纹刺的条形代码。那串符号据炎客所说是当佣兵的痕迹,他用不褪色的碳素墨水画在此时的单人宿舍唯一的一张桌子上,仿佛他还在。

送葬人记得炎客在某次情事后躺在床上,身下是被撕扯成条状织物的床单。他半眯着眼,指尖夹着烟卷,懒洋洋地抱怨了送葬人的暴力。他指着自己的手腕,鲜红的指痕圈住了那串由来已久的条形代码。送葬人对那个东西介意和好奇很久了,“那是当时当佣兵的时候纹的。是个编号。”

炎客没多说,在只言片语中透漏了条形码下当时还被植入了旧芯片。作为过往的痕迹,可以用于确定位置和生命状况。只有被植入芯片的生命体还存在,芯片位置才能被检测。虽然芯片早已用不到了,但是还执拗地镶在他的骨缝里,偶尔还会有痛感。虽然这种痛感与矿石病不值一提。但终究是存在的。

 

送葬人坐在直背木椅上,他不能理解自己此时的行为,只是凭冲动拿起了自己的终端,打开扫描装置对准曾经恍惚间画下来的那个条形码。

他向来平稳有力的能同时平举双铳的手此刻在颤抖,送葬人说不出话来。他从温室回来的时候路过甲板,能看见已经是傍晚了。晚霞烧了半片海,此时天彻底黑下来了。深蓝色的夜空把有限的窗口玻璃遮的密不透风,房间里的日光灯自动亮起来了。

送葬人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宿舍温和的日光灯亮度适宜,反射进瞳孔也不会刺激眼睛。而送葬人视力向来优秀,大脑也没有因为过度思念炎客而出现问题。

那个终端亮着,显示芯片所在位置的红点在卡兹戴尔的领土上突兀地亮着。

 

他可能还活着?荒芜并且充满战火的卡兹戴尔会成为重逢的乐园吗?神明会垂怜自己忠诚的执行者吗?谁知道呢。是真的也罢,假的也罢,他终究都是要去卡兹戴尔的。

 

送葬人当晚就走了。去他的周密计划。去他的天灾。他没有时间再去调整计划表了,激动的情绪从胸腔中溢出来,把他的通透的眼眸染上兴奋的色彩。他眼中的那片天空烧起来了。

送葬人步履匆匆地出了宿舍门,他有记得关好窗户,拉上窗帘。将之前留下的那本花卉杂志压在被碳素墨水画过的地方,旁边还摆上了送葬人藏了很久的烟灰缸——那是没能送出去的圣诞礼物。

    再次经过甲板时,他看到了夜空中亮起来的星星。来自汪洋深处的虎鲸小姐倚在围栏上,半个身子探向大海,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见他要出去,斯卡蒂只是冲他简单点点头。她从来不愿意去多探究别人的秘密。海中潮湿柔软的歌谣被送葬人远远抛在后面,他离罗德岛越来越远。

斯卡蒂的歌声已经听不见了。

相较于其他地区,卡兹戴尔的落后是有原因的。不止是内战或者统治阶级乏力,它狭隘偏远的地理环境也严重限制了其发展。进出不便,交通繁琐且落后。很少有人会主动前往不毛之地,因此去卡兹戴尔的车不仅少而且慢。

从罗德岛离开后,在就近的港口转火车,先到达相对发达的卡西米尔。相比于卡兹戴尔,卡西米尔广大的平原和森林资源可以称得上得天独厚。虽然仍处于生产力比较落后的状态,但是至少交通网络和城镇的基础设施都是完善的。

送葬人到达卡西米尔的边境小镇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他离开罗德岛已有二十二个小时。博士似乎是默许了他的行为,更何况送养人本来就有充足的理由理直气壮。

一路上他始终在确认那个亮起的标记是否真实存在。那个小小的红点呆在原地一动不动,随着他距离的接近,红点闪烁越来越快。似乎是在侧面证明他的想法,几乎是送葬人刚踏进卡兹戴尔的边界,原本阴翳的天空就放晴了。在卡兹戴尔,即便是灿烂的晴空,也是惨白刺眼的。那也比阴阴暗暗的强,送葬人从不挑三拣四。更何况是这种无法控制的因素。

萨科塔人们相信,他们与爱人会在乐园里重逢。而他是不是要与炎客重逢了呢?他不清楚,这一切都还是未定数。

只是提前到来的兴奋和期待蒙住了他的感官,送葬人难得感觉自己飘飘然,连翅膀尖都在微微颤抖,他握住终端的力度几乎能把它捏碎。

快了,就快到了。

当终端上的两个人的位置接近重合时,那个红点却突然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怎么会!送葬人用了力气将终端扔到一边,他用难以想象的速度穿过了显示屏上最后那点距离。穿过那片称不上树林的小地方,他猛地停住的脚步让自己踉跄着跪倒在这片尚未化却的雪地上,他无暇顾及自己沾染灰尘的衣裤,挣扎着起身接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公证处的执行者何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他金色的发丝被雪水打湿了,眼底只有茫然和希望破灭后的情绪决堤的前兆。烧起来的湛蓝色瞳孔慢慢变沉,浸满的各种情绪让他的目光与瞳色一边变得沉重,他拿眼睛反复扫视着这里,找不到丝毫自己想看到的痕迹。

没有炎客。没有他视作亲密无间的战友的双刀。没有他带着毛茸茸领子的外套,没有他佩戴的监测病情的颈环,没有他存在的任何痕迹。没有血也没有火焰,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片空旷的雪地,除了送葬人自己这个入侵者之外,任何生命的痕迹都不存在。这里怎么可能是乐园,卡兹戴尔是片充满谎言与欺骗的土地。送葬人想。给他希望又让他希望破碎,失而复还的奢求让他欣喜若狂,重回现实的巨大打击让他胸腔中跳动着的心脏痛苦颤抖。

他接着往前走。雪的厚度的增加远超乎他的想象。柔软的雪是陷阱,在跌跌撞撞的脚步中,送葬人突然感到自己的脚陷了下去。他跌了一下,幸亏松软的雪也替他缓解了冲击力,没有受伤。送葬人把脚拔出来,裹得紧实的靴子使脚免受冷水的侵蚀。然而他现在注意力不在此——他看到了被白雪覆盖下熟悉的一撮亮色,那件橙与黑的外套。

送葬人的动作几乎算得上疯狂,他用手扒开那簇雪做的坟墓,看到了一丛源石结晶。在那丛花一般的散发着不幸光芒的石头旁边,掉落了一个白骨制作的十字架。上面还有点血迹,已经干成了褐色的结块。此外,还有一片同样粘着血的芯片。

他虔诚地捧起那个十字架,贴在胸口。眼底的雨终于落下了。他茫然的情绪和悲伤痛苦同时决堤,在冰天雪地里融化了源石冲破体表刺出时剩下的血渍。拉特兰的神明为他的信徒洒下天光,惨白的光线与无尽的雪共同刺激他的瞳孔,他拿斗篷下的衣袖遮住眼睛,太亮了。亮的他眼泪不止,顺着白皙光洁的脸落下。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生与死。刚得知死讯时,他还抱着愚蠢的期待,想着在某个地方,在乐园里,他与他的爱人还能再次相逢。可是他现在真真切切地明白,他再也见不到炎客了。万事万物相同的理论是多么的可笑,又怎么会有同一个人在乐园等着他?炎客就是炎客,死亡就是死亡。他不会回来了。他不是花盆里来年还会开放相同的花的植物,而是一团火焰,烧没了就没了,连余烬都吝啬给予。

送葬人握紧了白骨的十字街,将粘着血液的芯片放进靠近心脏的口袋里,然后从远处捧来更干净的雪,小心地填满那座坟墓。他退步慢慢离开,没有再回头多望一眼。

 

穿过刚刚的小林时,心境已然不同。送葬人的心绪依然是混乱的,而更深处的一些东西则已经趋近于平静。他找回来刚刚丢下的终端,拿衣服擦干净芯片上的血与污渍,然后把老旧的芯片插入已经摔碎了半面的终端里。

炎客失血过多的沙哑气声从终端里传来。他说:

“我们在乐园再见吧。”

 

炎客不相信天堂。萨卡兹一族没有信仰。

临死之际的他想,与其戳破萨科塔人愚蠢的信仰,倒不如让送葬人心怀期待与希望地活着。不想因为自己的死亡让那个无辜的天使共同遭受惩罚,他倒是灰飞烟灭个痛快,受牵连的执行者却从此失去了跳动的心脏。不值得,也不舍得。

大约是回光普照吧。炎客感觉比刚刚有了点力气,他伸着脖子把头凑到失去知觉的弯曲的手腕处,发狠地撕咬那块纹着编号的皮肤。卡在骨头缝里的芯片被他扯出来,鲜红的组织暴露在空气里,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没有源石化的地方了。

他喘着粗气用老旧的芯片储存了声音。没有犹豫,刚刚手腕在他撕咬的疼痛中恢复了点知觉,他拿仅剩的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臂伸向自己的腹部。拿指尖新生出的源石敲下来腹腔暴露在空气中的半截肋骨。

那小半截骨头在他催动的源石技艺下慢慢烧成十字架的形状。只是工作尚未完成,十字架的边缘还是粗糙磨手的情况下,炎客就彻底闭上了眼睛。

他和他的十字架和那句谎言,共同被埋没在卡兹戴尔的雪原。等待着送葬人的到来。

 

送葬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罗德岛。正如走时的无声无息,他回来也没有惊动谁。一切生活照旧,他还是条例的守护者,执行者。十字架被他贴身带着,长时间的摩挲让原本粗糙的边缘也变得柔顺光滑。除此之外,他还向调香师讨要了一盆花。

众人只道他要养成新的爱好来移情了,纷纷表示理解。

只是,没有人知道,一些难以入眠的夜晚,他会将十字架虔诚地摆在绿色植物前。

他说“我们在乐园再见。”

                        

—————End

1.“乐园”的梗来自于2003年骨头社动漫《狼雨》

2.身体灵魂方面的探讨有部分想法来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和《食人魔花园》

3.关于组成花朵的原子xxxxx描写灵感来自于雨果先生的《悲惨世界》,珂赛特早恋那部分

4.忘了我还想说啥了,想批评请温柔点,谢谢

感谢阅读到这里!

写这篇其实重写了挺多次,一些情节反复修改了蛮多的

结果还写成这个样子,挺不满意的

有空可能还会继续改吧

可能有个后续

(我真的好想搞罗德岛云守的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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