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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客】医者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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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非常规医患设定,患葬x医炎

2.全文9k,夹杂有关生死观念、价值观念的探讨

3.存在大量感官描写和部分血腥描写

4.本质是个温暖的互相拯救的故事

“他们终于救了彼此”

BGM推荐:《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钢琴版

                   《Airhead》灯油

他没想活下去。送葬人想。彼时他正穿着自己的浅蓝色睡衣,站在黑暗与灯光交接的地方。口渴将他从混沌的噩梦中扯出来,他半夜来到水房接水。送葬人端着水杯,脚步轻轻穿过走廊,接热水的地方与医生的办公室相隔,凌晨三点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门没关严,他对医生的日常工作也兴趣无几,哗哗水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沉重。

他接完水转身准备回到病房,却猛然瞥到了匍匐在冰凉地砖上的人影。那个人看起来神志不清,紧皱眉头呼吸急促。办公室、白大褂和工作牌坐实了他医生的身份,而这个挽救生命的使者,此刻蜷缩在黑夜中唯一的一片光源下。

也许他即将死去,也许他只是过于困倦。但不管如何,他都将被淹没,被吞噬在无尽的夜晚里。凌晨三点是人精神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倘若无他事,鲜少有人会处于清醒状态。如果不是送葬人偶然起来接水,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那个昏倒摔在地面的人本可以在意识混沌的瞬间出声呼救的。夜太静了,毫微声响就足以惊醒众人。可他没有。

他可能快死了。

梦中的情景瞬间攥住了送葬人的大脑。他绝对不能接受死亡再次出现在自己身边。送葬人没多想,随手扔下杯子便彻底推开了办公室半掩着的门。暖色光霎时从铺满大片走廊,他半扶起失去意识的人,一边按响了呼叫护士的按钮。尖锐的电铃声划破了填充满医院的寂静,有瞌睡中惊醒的护士匆匆赶来。

他还有呼吸。体温温热。柔软的皮肤包裹着高挑的骨架,薄薄的皮下脂肪温润了形态。送葬人让这个人半倚在自己身上,他对这张脸有模糊的印象。虽然不确切。

这个人得救了。虽然他可能本身也没有太强的求生欲。但是那不重要。送葬人想,自己终于再次成功阻止了发生在身边的死亡。在这个沉重的夜晚。

 

送葬人在帮助护士扶起他时注意到了他的工作牌。“神经外科主治医师:炎客”

他忽地想起了手术当天,自己神志模糊中朦胧捕捉到的流淌着金色火焰的双眼。那簇火焰此刻被薄薄的眼皮所封印,面庞上只留着恬淡与安静。有这样眼神的人为什么会放弃挣扎,恒星也会转瞬即逝吗?送葬人不明白。

他帮助护士安置好了身材高挑的医师,然后重新回到走廊捡起自己的水杯,返回病房。难得的失眠。并非因为突如其来的活动量,而是由生与死同时构筑的那个人。为什么会有人背对生命,拥抱死亡?他不能想象。

 

送葬人坐在病房里。面无表情,神色冰冷。那双通透清澈的冰蓝色眼睛此刻在穿透玻璃的夕阳的照射下闪亮,春日的浮冰尚未沉沦,他就躲在那层透明的晶体夏遥遥注视着来者。面孔精致,神情肃穆。是谁将不食烟火的大理石像不合时宜地放在了充满人情世故悲欢离合的医院中?炎客走进病房中,恰巧看到了这一幕。

救了他命的病患一动不动,看起来仿佛他才是那个快死的躯体僵硬的人。

炎客冲着刚刚扭过头的送葬人点点头,开口说话前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气声融化在夕阳的余烬中,送葬人没有注意到。“……总之还是谢谢你凌晨时能发现我”他说着,嘴角不自觉地翘了一下“不然现在我可能就躺在太平间里了。”

那双被蓝色钴玻璃覆盖的晶莹瞳孔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身着白大褂的高挑医师。送葬人不假思索地向他发问“但是据我观察,您刚才在说到死亡时神情有明显的高涨,况且您在向我致谢时神色并不是完全舒缓,加之您在昏厥时并没有任何下意识的挣扎。我猜测您并不是真的感谢我救回了您,您还是向往…死亡。”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出结尾的死亡一词。像是在念什么魔咒。然后他微敛眼睫,目光略微下移“我不理解您为什么会这样。”

在他说话的期间,炎客也始终注视着他。随着波澜不惊的语调,他面色神情也在逐渐冷淡下来,退回到平时常呈现出的那种状态了。慵懒而淡漠的神态掩藏起那双流光的瞳孔,纤长的眼睫上下翻飞。炎客没意识到自己眉头微皱,“你不理解的事还有很多”他冷淡地开口,语调中带了显而易见的疏远。“不是所有人的生命都那么宝贵的。”

“倒不如说,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命这个东西?哪怕是与你无关的人?”

送葬人想都没想。仿佛这个问题已经回答过千百遍“我不能接受任何死亡发生在自己身边,哪怕是与我牵连不深的您。”他想了想,又重申了一遍“我不能接受死亡发生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你不接受?”

炎客看着那尊大理石雕塑逐渐活了过来。冰冷的神情带上了人的茫然,他仿佛在回忆,又仿佛在思索。半晌,他才再次犹豫着回答出相同的答案“我不能接受死亡发生在我身边。”

 

医者不能自救,听起来是个荒谬绝伦的笑话。可这的确是事实。

炎客没想主动寻死,可也的的确确没有什么热爱生命的念头。侥幸生还的幸运是同伴给予他的:来自于医,并将奉还于医。能在工作中猝死,或者倒在办公室里、倒在医院走廊里,倒在刚完成手术的手术台前,区别无几。倒不如说,在半夜时突发昏厥心脏骤算是很好的结局了。从同伴那里苟得的几年时光非他情愿,业已足够。生还后兢兢业业却又麻木无比的日常让他分明感觉被切割成了两部分——一半站在地面上,冷淡地救死扶伤,心底毫无波澜;另一半飘在天上,一边冷眼旁观自己麻木且机械的动作,一边无声地嘶吼。他在吼什么?炎客自己也不知道。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且不论这句话有多么不讲道理,就单凭炎客的行为又怎能判断善恶?他将病人从生死线上拉回来,自己却在黑白之间浑浑噩噩。火焰与海浪共同翻涌,生与死的矛盾激烈冲撞。他夹杂在风暴的中间,得过且过。

炎客本想顺其自然的迎接未知的一切的。

可意外突生了。被他救回生命的人反手救回了他。名为送葬人的病患扯着他的领子,将他从深渊前扯了回来。谁知道深渊底下会不会是百花丛生的乐园?谁又能说人生未来就是全然光明平坦?他怎么能这样擅做主张地救下炎客行之将朽的生命?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炎客叹口气。虽说是生命是一片灰白,但活着的实感在另一次经历过生死后却显得鲜明了很多。活着终归还是值得庆幸的。也许还有更值得为之献身的事情在未来等着他。况且,没有人会真的对死亡毫无畏惧。他没死成的遗憾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在一起,求死之心与向生之欲细密地织成一张网,夹杂着些许对未来的幻想,沉沉地笼在心头尽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接着他回想起那个病人冰凉透彻的蓝色眼睛,是冬日的晴空万里。自己还是需要去道谢的。炎客想。

没成想,道谢过后反而给他带来了些夹杂着奇异的兴奋。亦如他的病患不理解他一样,他同样对送葬人排除万难也要远离死亡的态度感到好奇。这是他麻木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让他有兴趣的事情了。

见惯了哭喊咆哮的种种病患后,送葬人的态度令人感到新奇。他看起来总是一副无所谓生死的模样。而这模样,炎客不认为他是装出来的。没那个必要。但一边是无所谓,一边又要控制死亡——这不矛盾吗?他不觉得送葬人是贪生怕死之人。虽然这个词在和平的地区使用带着不伦不类的滑稽,但是炎客的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个会畏惧死亡的犬儒。

那他极力推开死亡的缘由是什么?炎客想不通。就像送葬人同样不理解他为何会悦纳拥抱死亡一般。

 

在回到办公室后,炎客翻出了送葬人的病例。颇新的字迹和翻动的纸叶让他有些恍惚,“重度脑震荡、脑挫裂伤颅内出血”不是什么罕见病情。炎客看着他的病例,胸口沉闷,咳嗽声抑制不住。他太久没休息了,即使是昏厥之后也第一时间恢复工作。他在救死扶伤还是在自裁?谁知道。有团血色的火焰从机体内部返上来,口腔中满是腥甜。已经是多次了,但那无关紧要。

他缓了一会。此时办公室里没有人。长条的白底塑料桌子上七零八落地堆着个人的东西。零食、水杯、考试复习用的书籍、病历档案。没人觉得乱,谁也别强求暗无天日的忙碌工作后还能将生活区整理的一尘不染。开玩笑,医护人员也需要放松。

桌子上有被保鲜膜封起来的打开之后被吃了一半的菠萝蜜,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果香。还有些别的水果,大部分是病人自发赠送的。墙角的资料柜上还摆放了盆绿萝,炎客忽地想起好像有几天没给绿萝浇水了。

浇水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来看望送葬人的人。没有陪护也没有探望,他像个幽灵飘飘悠悠地住进了医院。病历上自然不会提及那些与病情无关的事情。他中午正好需要查房,也许可以随口问问。但他其实也并不太在意这个事实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与他何干呢?送葬人只是他的患者,偶然间救了自己一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联系。倒不如说机缘巧合下又欠下别人一命让他本就心底乱成一团。幸而这次他将命还回来了。

炎客在手术台上救下了那个与死亡殊死搏斗的患者,送葬人在黑暗中救下了满心求死无谓挣扎的医生。

炎客混沌的内心里所剩无几的好奇腾升不起促进他探寻事实的火焰,那张好看的脸和古怪的生死态度只是他无聊的所剩无几的生命的点缀。能知道便知道,不知道也不强求。这种事情上他向来无所谓的很。

 

查房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桌上的半盒菠萝蜜。权当谢礼。他想,例行公事地进行查房。

病房门半掩,有窗外的阳光豆漏进来。送葬人在睡觉。不重的敲门声没能将他惊醒,他在梦中眉头紧皱,神情不安且挣扎,像是被梦魇蒙住了双眼。看来是做了噩梦。

噩梦于炎客是家常便饭。但是出于一种奇异古怪而不自知的心疼,他伸手轻轻拍醒了那个被丢在梦魇中的青年。他的本能让他不能抛弃弥留在黑夜中的病患,即便是自己早已心如死灰。

求生的本能让送葬人在瞬间抓住了那只扯他出梦的手腕,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他的稻草。朦胧中他难以控制自己的力气,送葬人用力紧握住那节骨节分明肢体温热的手腕,在恍惚中终于清醒过来。那节手腕早就被他抓的泛红,像个烙印牢牢地套在了身上。

炎客一边任由他抓着手腕,另一只手则继续拍他叫醒他。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被捏碎了。不知道是什么梦会成这个样子。他想,终究不会像我的记忆一样不堪吧。

那双金色的流淌着火焰与蜜糖的双眸炯炯,如利剑般劈开了眼前的雾气。白纱连绵不绝,但是那火焰绝对足以将一切雾气蒸发吞没。无垠海面上是连绵的蓝天,海水下却在绽放着焰火。绚烂的色彩投过沉沉的蓝色,在透彻的天空中投下神祗般的光圈。

这样的目光,这样的人,绝对不该熄灭,绝对不该死亡。虽然他本人像是为了毁灭而生,没有死亡就失去了证明生命价值的筹码。

送葬人在那片金色的光芒的笼罩下意识迅速回复清明。他注意到自己不合时宜地抓着炎客的手腕,便迅速放下。只有那体温执拗地在他手掌中烙下体温的痕迹,昭示生命的鲜活与存在。

“抱歉。”他意识到自己抓对方太用力了,动作也是略带出格的亲昵。虽然是在道歉,可心中还涌动着再次将那团火焰拢到手心的冲动。

炎客无所谓地挥挥手。“没事。”他略抬下巴,点点放在床头的半盒水果。“做噩梦后吃点甜的会束缚很多。”语气中并无太多探究的意思。谁没有过去,谁没有回忆?

送葬人抓住他话语中的隐隐透漏的信息。“您似乎对待这种情况很熟稔。是经常做噩梦吗?”

这种事情告诉谁都无妨。炎客点点头,并没多说什么。他在对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被困于梦境、回忆、战火共同编织的笼牢中的自己。

医者不能自救,但是可以救别人。

在冷汗淋漓的梦中醒来已成为炎客的家常便饭,出于无聊的死灰复燃的善心和对过去的愧疚,他不想再看到有像他一样被执念纠缠折磨的人。虽然那执念对他来讲也许并不算是坏事。

 

炎客搬来留给陪护坐的椅子。两条长腿随意交叉,坐姿颇为随便。此时病患大多在休息,刚与梦境告一段落的估计只有送葬人一个。炎客给他接了杯热水,此时他正捧着杯子咀嚼着追加得到的蛋挞。那是炎客刚刚从新来的护士小姐未药那里讨来的。

自己并不是什么合格的心理医生,炎客很清楚。他自己尚且不能从PTSD中挣扎,却还想救一个看着和他同样被过去困扰的强迫性心理患者。甚至连理由都没有——医者的仁慈与责任?还是那相似的应激反应?亦或者只是那张漂亮的脸和他想看大理石像活起来的幻想?

激素还能拿现代医学解释,情感则是无可触及的领域了。也许也只是对过去自己的救赎。谁说的清这些呢。

他耐心地等着青年将四个蛋挞、半盒水果和大半杯热水消灭干净,风卷残云却不显得难看的吃相让他过分的食量显得不那么突出了。大概就是长得好看为所欲为。炎客想,轻笑一声。

“还能记得你刚刚做了什么梦吗?”他在送葬人咽下最后一口水后才开口,平平的语调宣告了这场不正式的心理咨询的开始。

送葬人点点头。他沉默了一下,缓慢开口“我梦到了之前的事情。”

揭开伤疤太残忍了。但这是必须的。将结疤掀开,让伤口崩裂,在淋漓的鲜血中涂抹上药物,再拿纱布绷带重新包扎。彻骨的治疗才能获得新生,花朵盛放于白骨。粉饰太平是无济于事的,不过徒劳。

“你能讲述一下梦境的具体内容吗?”那刀子落下了。手持手术刀的医生一边切割病人分析病理,一边将自我代入。他在解剖,也在被解剖。炎客在虚幻的对方的描述中不由自主地投射着自己的经历。

送葬人这次犹豫的时间更长了点。他在一片寂静中慢慢开口,声线中有隐隐颤抖和难捱。

“我的病历中没有提及,我的职业是刑警。”那身笔直挺括的警服在他修长、比例良好的身躯上服服帖帖,他是优秀的应届警校毕业生。成绩突出,刚工作就被委以重任。

送葬人是警署中不断的一把刀,一支枪。忠诚于工作,将不显不露的热情投身在不断的案件中。没有他解决不了的——损失最小化,效率最高化。送葬人将一切处理的游刃有余。他仿佛为这项工作而生。

“我先前的工作均没有缺憾,完成度达到最高。但是,最近接手的案件。”送葬人的话语再次停住了,凝固在午后分外温暖的阳光中。他抬眼看着神情专注的炎客,强迫自己接着语调不变地回答问题。

“我所在的案件组犯了严重的错误。人质死亡,同事牺牲。”他犹豫着,接上了一句柔软的,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他们死在我的面前。我……注视了他们的死亡。”

他的手在抖。此时的炎客再次感觉自己身体和灵魂都被劈成两半,一般还能维持冷静地与送葬人交流,将自己的手安慰地覆盖在对方手上。另一半半悬浮在空中,一只脚已经被回忆的泥沼扯住。

“所以,这是你排除一切也要让死亡远离周身的原因吗?你不再愿意见到死亡。”

“是的。”送葬人盯着他的手看,“我不想让死亡出现在我的身边。您的眼睛告诉我您还活着,而您的行为却矛盾。我不能理解。虽然我并没有向您提出这个请求的权利,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活着。”

他本就意识游离,此时听着送葬人的话,仿佛是来自遥远过去的回声。

“希望我能活着?”他低低地嗤笑出声,闭上了眼睛。

 

谁说救死扶伤一定是行善积德吗?死亡有时何尝不是更好的结局?谁知道在遥远的未来还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虎视眈眈?命运把炎客从前的人生截断了——天堑般的鸿沟横亘在过去与从前。那战场的炮火硝烟隔着梦境张牙舞爪,他穿梭在战场,满身尘土狼狈至极。手中还紧抱着自己的急救箱。同行的医者有的被炸得血肉横飞,滚烫的鲜血混合着治病救人的初心浇透了炎客的外套,也浇凉了他的心。

炎客连带刚毕业的后辈们,怀着一腔孤勇,来到了异国他乡的战场。

与死神缠斗,与疾病抗争。斗争的双方出于何因与他们无关,他们要做的是与上帝抢人,从天堂将人扯回人间。去活着,去生存。

医者不能自救。这是个笑话,更是个事实。

中立的医者为何会被伤害?红十字下难道不该是和平与希望吗?橄榄枝被接骨木所霸占,和平鸽的洁白羽翼被撕扯开,引颈受戮,喉头鲜血泼洒大地。希波克拉底高举蛇形手杖,却在刹那被硝烟与尘土埋没。

生命哪有高低贵贱之分。何来理所应当,何来坦然接受,然后反咬一口?无差别的救助在斗争的困兽看来是有差别的对待。于是在纱布缠绕伤口,阿司匹林溶解于血液后,神志连同感恩之心一起被烈火焚烧。

受救助的人转手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恩人。“砰”声过后是寂静,血肉炸开的声音听不清楚。对于医生们无比熟悉的器官组织此刻被炸成碎片。满视野全然是鲜红色的血液,泛粉色的组织,洁白坚硬的骨骼——只是此时形状难辨,任谁也无法重新拼起,组装成那个刚刚还言笑晏晏的与之交流的人,更拼不出那朝夕相处的同窗岁月和共同工作几千个日夜。

鲜活的生命,绽放的青春。霎时间烟消云散。死在异国他乡,回不去了。炎客却在他们尚未变的冰冷的躯体下苟活了下来,那是他的后辈,是他共同努力的医疗队队友,是共同传承治病救人医者仁心的同僚,此刻全没了。

鼻腔里全是血腥味,缺少了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他恍惚了片刻,几乎是瞬间回想到了医学课本上的图示——可这怎能相提并论。此时只有尚未发现他存活的背信弃义者和拿空洞的双目凝视天空的尸首。

只有他活下来了。炎客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粘稠的血液和黏连撕扯的内脏残块中脱身,挣扎到救助到来。

他们做错了什么要遭此罹难?那些个逝去的生命不会再进行正常的新陈代谢生长发育了,但他们从未离开——那些重量,生命的重量和死亡的重量都沉沉地负荷在唯一存活的炎客脊背上。他的脊柱早就被那过度的重量压断了。只有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

回国之后他先是去疗养院修养了一段时间,可闭塞的心门怎能轻易敲开?无济于事。白日是平淡无奇,夜晚是与不堪过去的殊死搏斗。他知道自己的PTSD治不好的,加上时常胸闷吐血的症状。倒不如把仅剩的岁月投身给工作,也算是对于死去同僚的交代。

回不去的不止是那些逝去的生命,还有他的那颗空洞而茫然的心。连带着他对生命的热爱与忠诚,对工作的满腔激情和信念,永久地留在了那块罪恶的土地。

 

见炎客久久没有出声,面色神情沉重又复杂。送葬人出声询问“您怎么了?”

没有得到回应。炎客沉默地半阖双目,一动不动。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低沉与悲伤。厚重的情感快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尽管送葬人一向被评价为无情的执行机器,但谁能说机器没有心?更何况人情冷暖他也没少体会。警局前辈在他失意时鼓励的拥抱此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传递体温的动作是否能温暖得了冰冷的火焰?他不知道。只是凭直觉翻身下了病床。用自己套着浅蓝色纯棉睡衣的胸膛和手臂,轻轻拢住了那包裹在白大褂中的半燃不燃的灰烬。

这个拥抱一点都不浪漫。没有鲜花点缀、没有阳光加冕,没有交织时羞涩错开的视线和浓稠的爱意,这只是两个同病相怜的野兽彼此舔舐伤口,是共同被苦难折磨的人的相互扶持。

这也是一种另类的浪漫吧。

没有阳光,手电筒也可以勉强代替。照亮前路就足以了。还奢求什么皆大欢喜?能感到生命的温暖与存在已经是炎客莫大的进步了。他伸手回抱住自己的病人,略高的体温一直在向他宣告着活着的价值。

炎客恍惚间听到回忆中悠远的钟声和刚刚耳边传来的语调平淡无奇的希冀。

他们都在说“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这场治疗在两个人的拥抱中告一段落。治疗是否有效?谁是谁的布洛芬?谁又是谁的阿司匹林?也许只有当事人知道。炎客去到送葬人病房的次数减少了,只剩下公事公办的查房和探明情况。那间病房里也住进了新的病人。

炎客最近显得总是很忙。面色上的憔悴也掩盖不了他好转许多的精神状态,只是那惨白的脸色似乎也在暗戳戳地告诉众人,也许没那么好。

送葬人不在意他去病房的次数明显少了。炎客不来,他也可以去办公室找他。没有门会对他紧闭的。他们之间的见面次数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送葬人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最开始只是出于偶然的施救,在心理问题的情况下他要保证自己的主治医师的生命,再到现在——不止是由于心理障碍,更是出自自身意愿。他不想看到炎客死亡,不想看到他离开,甚至连转科室和出院都充满痛苦。

那颗心脏是光感的,在金色的火焰的照射下跳动起来了。

“你该转到精神科,而不是继续在神经科呆着。”炎客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的脑震荡和脑出血看起来已经没有问题了,反而是强迫性心理行为阻碍了你的正常生活。我可以给你开个会诊单,你去心理科找专职的医生看看,然后就可以出院了。”

送葬人摇头。“我并不认为我现在就可以出院了。”他固执地盯着蹲在办公室里给绿萝浇水的炎客,“我想与您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建立更亲密的关系。而不是止步于医患之间。如果我现在出院,与您接触的机会会削减很多。我不想这样。”

炎客听的一愣。过于直白的话语让他有点猝不及防,那颗灌注满铅和水泥,表面洒满灰尘的沉重心脏绝非毫无触动——他骗不了自己也不想骗自己,他还是向往温暖。他还是向往光亮。只是在黑暗和冰冷中匍匐久了,只敢小心翼翼地驻足观望。

如果自己还有一具健康的躯体,炎客决不会放弃留给自己未来希望的可能的。只是那恶性细胞扩散的身体,将未来的光亮挡得严严实实。只留个狭小的缝隙,有双冰蓝色的漂亮眼睛扒开那丛乌云往里看。

送葬人当然是看不到的。他只能看到在向炎客表明态度后对方的躲避与逃离。按照自己的对于炎客的理解,他不该是这样避而不谈的态度。必定是事出有因。送葬人想。他终于在一个午后,在办公室中再次堵到了即将出门的炎客。

 

“我就算答应你了,也没有用。我快死了。”炎客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后悔有什么用?是他自己没有预料到未来丛生的希望,放任身体病情恶化。小细胞肺癌在初期是有机会治愈的——可他压根就没选择治疗,转身选择了挨着痛苦并肩而行。即便是当时就被告之了有光明在人生前路等待,可能还是会重蹈覆辙。

“我随时随地都可能死掉,现在病情已经是中期了。癌细胞扩散的很快。你能承受死亡随时降临在身边人的可能吗?”炎客没有看他,偏过头去将目光凝驻在自己的玻璃杯上。折射光线让杯子后的物体扭曲变形,滑稽可笑。他想叹气,想抽根烟。他把自己无可奈何的抉择摆在天平上,等待命运的裁决。

“我不在乎。”

那天平瞬间倾斜了。大理石像被摔得粉碎,海面下的火焰终于冲破了水的桎梏,腾跃至天空。是什么在长啸,是什么在喧腾?我们还是应该热爱生命。即便它曲折蜿蜒,遍布泥沼。恒星燃烧,未来被什么填充满?你的生命来自于奇迹。他出生于奇迹,也将归还于奇迹。

“我知道我会死,您也会死。”

生于冰面上的火焰此刻在他的瞳孔中跳舞,珠母云的光彩也不足以夺取半分。

“但是现在我们都是活着的。”

这话可太不像送葬人说出的了。

“我会竭尽全力保证您的生命,如果不能,我愿意与您一起分担死亡。”

那片乌云消失了。炎客扯过他,过大的力道让两个人撞在一起。他们相拥。

死与生并存。送葬人愿意为炎客接受死亡的可能。而炎客——

他沉默了半晌,语调里有浅淡的笑意。他慢慢回答:

“虽然现在开始治疗已经晚了,但是……唉,试试吧。”

 

————end

感谢您能阅读到这里。

文章中的医学知识均来自于朋友和医院以及百度,切不可随意相信

有关心理咨询的场景是我瞎编的啦,哎反正你们别信就行

至于有没有什么现实代入......哈哈谁知道呢

小细胞肺癌是一种很难控制的癌症。保重身体,不要生病。请相信炎优秀的身体素质,我相信他能活下去的)

热爱生命,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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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谢您的阅读

12.24日看到了令我痛苦万分的新闻。我多希望自己只是瞎写,这种事居然还能再发生在医院里。
草。我真的很难控制住不骂人
医务工作者的痛苦与信念就被他们这样踩在脚底吗?残忍冷血麻木又毒又坏的人
我真的
骂不出来也说不下去。我真的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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